再次这么亲切而又舒适地贴近小岛，已是多年后。像所有中年人一样，迷茫与哀愁，似乎对我们都那么奢侈，因为生存总是紧紧地逼迫着我们，不得喘息。那天，一行人驱车至肖厝码头，已是黄昏。码头上挤挤挨挨地停泊着各种船，随着海浪，左右摇晃。船夫们见到我们，远远地喊道：“上船，马上就走。”海边人直爽，就连拉生意也这么直来直去，不拐弯抹角。同行好些是初次出海，看到渔船摇晃得这么厉害，畏怯地问道：“我们这么多人，你那船都吃水那么深，又摇晃得这么猛，我们可不敢，而且也会晕船。
民船不行。在码头的另一侧，停泊着一艘渡轮，我们沿着青石台阶，次第登船。渡轮比民船平稳。汽笛的尖叫声驱散码头的喧哗，马达的轰鸣在客舱里回响。大家纷纷走出客舱，三三俩俩站在船头，站在船尾，站在船舷。渡轮驶过航道，两旁是海上渔家，鱼排、竹筏和白色的塑料球托着一座座房子，浮在水面上，每一户都养着一条或几条狗，巡梭在房子和竹筏之间，这是它们仅有的领地。忽然惊起了一群海鸟，蒲扇着翅膀，惶恐地惊叫，四散飞窜。眼前是一座小岛，岛上长着许多树，这里俨然是鸟的乐园，它们在树上筑巢，在岛上栖息，繁衍生息，与这海上人家一样。
驶出航道，豁然开朗，眼前一片开阔。夕阳将余辉洒向海面，波光粼粼，远处，海与天紧紧地抱在一起，融入彼此的身体，模糊了边界。海浪拍打着礁石，瞬间，绽放出一朵朵浪花，又凋零于礁石上，与水沫一起流入海中。礁石上，那矗立的海塔，像一个神情冷漠的老人，注视着夕阳与天边的晚霞。一群群海鸟，像一朵朵飘浮的白云，舒展着翅膀，在空中翩翩起舞，或尔低飞掠过海面，或尔立在船头，任那溅起的水花，濯洗它那洁白的羽毛。
“那就是惠屿岛，你看，那就是惠屿岛。”一个女孩指着惠屿岛，兴奋地尖叫道。夕阳下的惠屿岛，像一个巨人，躺在碧波荡漾的海水中，仰望着蔚蓝的天空，天边，几朵白云悠悠然地飘过。船驶入了航道，岛也渐渐近了，岛上的房屋、宫庙、古井、戏台、亭子和树木也渐渐清晰。
马达的轰鸣声渐渐停息，像海水的呜咽一样，艰难地咽下最后一朵浪花。渡轮慢慢地停靠在渡口的青石上，船上的乘客纷纷跳到岸上，紧跟着人群一步步走上台阶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晋福宫，以及宫庙前的戏台。晋富宫供奉的是肖厝祖先肖太傅公，左右敬奉的是张巡、许远金身。晋富宫始建于清后期，文革受毁，后重修。再往里走进去，晋富宫后面有一口双眼古井，称“神井甘泉”。据传，肖氏先人初到惠屿，寻找水源而不得，肖太傅公托梦，称晋富宫后山坡掘井可取水，故称之。此井逢初一、十五为咸涩味，其它时间则清甜可口，蕴含后人饮水思源，不忘祖先恩德之警示。
沿石阶而上，走过一条小路，这是惠屿岛上的主路。路旁有状如青蛙的巨石，引得大家惊叹。同行的向导介绍说，这块石头是“圣蛙石”，石下有一个小洞，是肖厝五祖侯妈及幼子栖息的地方，是这个渔村的发源地。走上“听涛亭”，驻足德政碑，遥望南尾山上氲氤于晚霞中的“观海亭”，两亭遥相呼应。我们一行来到惠屿小学旧址，如今芳草萋萋，早已见不到学生，只有宽阔的草地，似乎还回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。
走到半月湾沙滩，一道道灿烂的霞光，从天边喷薄而出，眼前，是一片波澜壮阔的红色的海洋，海水涌动。残阳的余辉笼罩在海边沙滩上，一粒粒金黄的细沙，沙滩也被染得通红。一位同行指着不远处的南尾山，说道：“走，登山去。”南尾山不高，山丘而已，铺砌了石阶，两旁栽种树木，绿叶环绕，花团锦簇，一路爬上去，赏心悦目，也不觉得累。走过了“观海亭”，登顶南尾山，站在巨石上，凭海观澜。残阳已没入远海，大海一片苍茫，雾霭升腾，万千气象。惠屿岛风光尽收眼底，远处，民房高低错落有致，像一座座固守岛屿的城堡。山下是一片洁净的沙滩，形似月芽，因此称“半月湾”沙滩。我的同伴们，已搭起帐篷，支烧烤架，燃起炭火，袅袅的烟雾，随着食材的香味，飘散在傍晚的“半月湾”沙滩。
我们下山的时候，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。回望湄洲湾两岸，华灯初上，万家灯火，似浩瀚繁星，两相交融，不知界限。篝火越烧越旺，年轻人的脸上笑容也越发灿烂，笑声在月光下，在沙滩上，在半月湾的浪里头荡漾。皎洁的月光洒在海面上，粼粼闪闪，海浪一层推着一层，溅起洁白的浪花，白得那么耀眼。远处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，一群女子在月光下，踩着细浪，追逐嬉戏。
饮酒数盏，沉沉睡去，一夜恍惚，梦境与现实交相穿越。女子皎美的身姿，清脆而响亮的笑声，萦绕于梦中。那女子细看却是袁梅和张芊的模样（《小岛时光》里的人物），而回荡在我耳边的声音，却又变成她们的哭声。
清晨四点多，我爬出帐篷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，想起蔡国强先生在这片沙滩上爆破的《天梯》。一座金色的火焰梯子拔地而起，嘶嚎着，怒吼着，向天而去，消失在茫茫天空。
我们的一生从童年出发，从仰望星空那一刻开始，我们的内心注定了飘泊。有一天，我们想要回去，回到童年，寻找那个仰望星空的男孩，告诉他所有的疑惑、恐慌和坚持。
惠屿岛，就是这样一个精神家园，无论走到何方，走多远，来的时候，它总为你留一条走向过去的天梯，就像蔡国强先生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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